鄂州市第五中學七(10)班 方卓凡
我是一名生產(chǎn)工人,一名普通的、在義肢科研所進行基礎零件制作的工人。
在這個時代,地球資源被極大程度開發(fā),科技的爆炸式發(fā)展換來的是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受到嚴重污染。惡劣的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使孕婦在懷胎時稍不注意就能使胎兒受到極大傷害,不少新生兒出生不久后就因器官衰竭而早夭,發(fā)育成四肢不全的“海豹兒”的情況更不在少數(shù)。當政府發(fā)覺這一問題時,環(huán)境問題卻早已無力回天,只好加強對義肢的研發(fā)并低價出售——質量當然很差,畢竟研發(fā)出的高質量義肢只會提供給那些有錢有勢的人,不是么?
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已是深夜,本想放松一下但已是月末,剩余的薪水只勉強夠幾天的飯錢。我嘆了口氣,沿著回家的路向前走。忽的發(fā)現(xiàn)旁邊有一處地方閃著微弱的光,走近一看,是一家餐館,兩只飛蛾還在繞著門口的老舊白熾燈打轉。我抬起沉重的步伐走了進去,在吃完勉強稱得上是晚餐的廉價食物后,廚房傳來的刺耳水聲也終于消停了一會,取而代之的則是金屬器物踩上地板發(fā)出的沉悶聲音。
這是只有金屬義肢才會發(fā)出的聲音,我想。那義肢的主人很快從廚房走了出來,開始收拾我剛吃完的剩菜。這是個看上去只有十五六歲的女孩,衣服皺皺巴巴的,還打上了許多補丁。她雙手與雙腿露在外面的皮膚是金屬義肢才有的顏色,我即使離得很遠也能聽見因關節(jié)生銹而發(fā)出的刺耳摩擦音。這女孩為什么這么晚了還在這兒?個人素養(yǎng)告訴我不應該隨便好奇別人的事情,但好奇心還是打敗了我。我走上前去:“小姑娘,你好。我是義肢研究所的一名工人,請問你有時間嗎?”那女孩聽到我的聲音后似乎嚇了一跳,轉過身來,偷偷地打量著我。那對黑色的,純得沒有一絲別的顏色的眼睛訴說著害怕與不信任,由義肢代替的雙腿不自主得微微后退。但她什么也沒有說,也對,誰會平白無故地信任一個大半夜向你提出邀請的陌生人呢?我只好笑笑緩解尷尬,從我那少得可憐的幾張名片中抽出了一張遞給了她:“你的義肢很舊了吧?我能找一對更適合你的義肢給你。”她遲疑了,扶在桌上的“手”猶豫地微微前傾又立馬退了回去:“不……謝謝你。我沒有錢換義肢。”這女孩膽怯的神情令人心疼。研究所有許多報廢的零件,說不定我能幫她。“我也許能幫你。不管怎樣,明天晚上在這里見面,好嗎?”她沒說話,但那雙如寶石般的眸子里似乎有了一絲微弱的光。
回家的路上,我開始后悔為什么要說出這種不過腦子的話,那個女孩只不過是一個隨處可見的“海豹兒”而已,我們才剛見面不到五分鐘,名字都不知道,為什么要浪費自己的時間與經(jīng)歷去幫她?我想,我大概是瘋了。
我還是去見了她。她說,她叫艾琳。這家餐館的老板在一個垃圾箱旁撿到了她。“父母遺棄海豹兒不是經(jīng)常有的事嗎。”她笑笑。在她七歲的時候,老板給她找了副廉價的手腳,但對于當時只有七歲的艾琳來說,這副手腳太大了。想使用它們只能不斷練習,摔倒后吃力地站起來,重復再重復,頭部還因此留下了淤青。當艾琳能自豪地向老板展示她已經(jīng)能熟練地使用“手腳”時,等待著她的卻只是廚房堆成山的盤子與雜活。“畢竟我也不能白吃白喝呀。”每天不斷地重復收拾桌子洗碗這些動作,艾琳早已習慣這些臟活亂活。日復一日年復一年,那對冰冷的義肢手因長時間浸泡在水里開始生銹,變得越來越遲鈍,艾琳還不得不使她的“手”不發(fā)出令人心生厭惡的雜音。“我討厭這個聲音。它總是在提醒我是一個沒有四肢的畸形種。”她沉默了,我轉頭一看,豆大的淚珠正從她的眼眶中滑落,她抬手想擦眼淚,淚珠卻掉得更歡了。“我好疼……為什么我是一個畸形種?我也想要健全的四肢,像普通人一樣的手。我也想知道,用真正的手腳接觸地面,那會是什么感覺?會…很舒服的吧?即使沒有腿也沒關系……至少能讓我在別人悲傷難過的時候,能給他們一個溫暖的擁抱,而不是冷冰冰的義肢。再不濟,不要讓我在擦眼淚時,把自己弄得好痛。如果我有健全的四肢,那我現(xiàn)在一定在父母的庇護下長大吧?我也想像一個普通孩子一樣健全地長大啊。我也想別人看待我的目光中是平等而不是憐憫啊。我也想幫助他人啊。”啜泣的聲音忽大忽小,我們就這么沉默著。我原本以為,“海豹兒”只是值得憐憫,同情與關愛的對象。但她想要的卻僅僅只是平等對待,甚至幫助他人。
“貓!”艾琳突然驚呼,我們聊天的位置旁有一條小河。順著望去,一團小小的黑影在河水中掙扎著。她快速跑過去,以一種幾乎快掉入河里的姿勢撈出了小貓。那小家伙在艾琳手打著顫,掙扎著想要跑開,我伸手接住了小貓,那快要溺死的小生命反應才溫順了些。艾琳苦笑了下:“果然是因為義肢的原因嗎?這種冷冰冰的機械還是比不了真正的,溫暖的手。就連給予別人一點溫暖與舒適都做不到,我也想為什么人做些什么啊。”我愣住了,我明明有著她所沒有的健全的四肢,為什么我卻從沒想過關懷他人?我想讓她擁有一副更好的手腳,她也許不值得我這么做,但我想看她的笑容。至少我還能趁職務之便來幫助她,不是么?
我沒想到機會來得這么快。研究所一直在研發(fā)的義肢成功了,是仿真義肢。外觀與真正的手臂和腿能以假亂真,手臂上的血管與毛孔像是真的般,仿佛的有血液在其中流淌。為了使義肢達到與真人肢體無差別,鏈接身體軀干時會先通過電流刺激大腦神經(jīng)中樞,使義肢能接受的運動神經(jīng)與大腦發(fā)出的電信號達到一致。但這么做有一定風險,刺激失敗則會導致神經(jīng)中樞受損,連最基礎的金屬義肢都無法使用。研究所需要一個實驗者嘗試刺激神經(jīng)中樞究竟有多大風險。我想讓艾琳試試,但我猶豫了。我害怕失敗,害怕艾琳因為我連最基本的義肢都無法使用,害怕她再也無法綻放笑容。
我還是向上級提交了申請書,但出乎意料的是,上級馬上就批準了我的請求。
我要問問她的意見。“艾琳?我們研究所的最新義肢研發(fā)成功了,需要找人實驗,你…愿意去嗎?但……沒什么。”我張了張嘴,把“有一定風險”這句話吞回了肚子里。我害怕失敗。她愣了愣,濃重的墨色眸子里閃過喜悅的神情。“真的嗎?我…愿意,我當然愿意!”她撲上來抱住了我的手臂,義肢的觸感很痛。我更害怕了,不敢看她的眼睛。“明天下午,到研究所門口等我,我?guī)闳嶒炐铝x肢。”丟下這句話后,我匆忙逃走了。
她似乎很緊張,在進入義肢對接室前緊緊拽著她的衣角,使那原本就皺皺巴巴的衣服看起來更丑了。是激動嗎?還是害怕?我不知道艾琳內心的想法,我只知道,絕對不能失敗。我不想再看見她哭了。
似乎過了一個世紀般,門終于打開了。她平穩(wěn)的躺在病床上被推入了臨時病房。負責對接的醫(yī)生告訴我,義肢對接半成功。“什么叫…半成功?顫抖的聲音發(fā)了出來。“電流比想象中的難控制,神經(jīng)中樞刺激很成功。但因為電流的問題,同時受損的還有記憶部分。至于是哪部分記憶受損,得由你來排查了。”我如釋重負地走進了病房。
她醒了,電流的麻痹讓她有些暈暈乎乎的。當她下意識地抬起手想揉眼睛時,愣住了。“這是…什么?”她又揉了揉眼睛,想要確定一般對著那雙新手看了好一會。眼淚毫無征兆就掉了下來:“手?這就是正常人的,柔軟的手?”她想抬手擦眼淚,卻因不適應而整個手掌在臉上胡亂地摸來摸去,破涕為笑。她想試著走路,卻沒走兩步因重心不穩(wěn)摔倒在地上。“這就是手腳接觸地面的感覺嗎…比想象中的觸感還要奇妙呢。”她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,轉身對我說:“謝謝你,真的很謝謝你。雖然我不知道你的名字,但謝謝你能讓我感受到擁有真正的手腳是什么感覺。”我的微笑僵在了臉上,這話有什么地方不對。“艾琳?你不認識我?你是在開玩笑嗎?”她迷惑了,反復看了看我的臉:“但不是你在街邊突然拉住我說,要讓我參加義肢實驗的嗎?”如一記驚雷打在我心中,我明白了,原來醫(yī)生所說的失去記憶,是關于我的。門外的醫(yī)生走進來說,他們在檢查她的大腦時發(fā)現(xiàn)她的智商高于常人。他們會讓艾琳參與新義肢的研發(fā)計劃。
“我想讓更多像我一樣不幸的孩子,能夠體會到擁有健全的四肢是多么幸福的事。我想研發(fā)出有溫度的,不再冰冷的義肢。”她笑著說。爛漫的笑容使我不禁入了迷。這是我們見面以來,她第一次發(fā)自內心的,洋溢著幸福的笑容。
不是所有故事都能有十全十美的結局,但這對艾琳來說,同時也是對我來說,是最好的結局。我什么也沒失去,艾琳也得到了更好的未來。
冰冷的義肢未必不溫暖。